2013年1月20日 星期日

讓老兵回家吧!


                                   




這篇文章,是特別要寫給一個女人。

一個,現在正在為重新又與大陸那邊的親戚牽扯上聯絡,而感到困惑與不耐的女人;一個,曾經或現在仍是恨父親照顧大陸那邊的親戚勝過台灣家人多很多的女人。

這個故事,是寫給她的,也是寫給所有家族中有因為戰爭而來到台灣的外省第二、第三...代的子孫們。




在前幾個月,有一天,我母親開著車,父親坐在前座的位置上,而我是抱著我兒坐在後座。車子剛往前沒多久,我與我爸爸討論到弟弟的唸書壓力,突然,我父親就開始情緒激動, 聲音高亢與急促。

他憤怒的說:什麼叫做打擊信心!?妳知道妳爺爺在我考上軍校時,竟然跟他朋友說早知道他的兒子會念軍校,還不如把他閹掉的好。這個才是叫做粉碎人的信心。

這個父親與爺爺之間的過節,我從小聽了不下上百次,從前,我會默默地閉上嘴巴,不再回話。

然而,這一次,我笑笑地對父親說:爸!難道你以前叫我去驗DNA,叫我妓女跟下賤,我就要恨你一輩子嗎?這,我可捨不得,我愛死你了,我不想恨你一輩子。

雖然,父親坐在前座,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舉起的右手頓時放下了,那像小孩鬧脾氣般的火焰,瞬間消失了。父親急著澄清說他哪有說過這種話。看著父親緩和了,於是我像個小女孩似地對他說:哎喲~人在情緒上時,哪會記得自己說過什麼話啊,情緒過了,就忘了。不過,爸啊,上次我幫一個夥伴排家族排列,讓我對爺爺有一些新的認識了。

有一個女人,她好恨好恨她的爸爸,在她印象當中,父親彷若是個缺席的空椅,人在,心不在。父親,對大陸那邊的親戚總是極度地疼愛,大陸那邊要什麼,她的父親就會給什麼,甚至是遠遠超出那邊的人所需要的。然而,在這個女人的記憶中,她的父親是個失職的父親,孩子、妻子、這個家,要什麼,總是落空。這個女人,真的好埋怨她的父親,即使她的父親早已往生多年。

然而,在她的這場排列裡,我看到了這些從大陸來台的老兵們,身處在大陸與台灣中間,躺在地上不停的痛苦呻吟著,身子想往大陸那邊滾去,然而,身卻沒有力,一雙手顫抖地懸在半空,朝向大陸,不停地吶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戰爭的代表,一雙眼睛疼惜地看著這些躺在地上的老兵們,仿若這些老兵是他的孩子般地愛著。戰爭的代表,將這些原本有些間隔的老兵們,推擠而讓他們凝聚在一起,肩並肩,身依著身,仿若這樣他們就不會是孤單的一個人了。在讓這些老兵全都聚集在一起之後,戰爭的代表心滿意足地躺下,躺在這些老兵的旁邊,護送著他們,進入心靈平靜的場域裡。

當戰爭的代表與老兵們同在之後,老兵無法回家的哀嚎,也頓時消失了。

戰爭,帶他們回家了。

戰爭,就是命運,讓人離家,也讓人返家。

不用問為什麼,因為,這就是命運。

而命運的本質,其實是愛。

我看著站在台灣這一側的這個女人,淚流滿面。

她終於懂了,她的父親不是不愛她,而是父親因為與原生家庭的斷裂太大了,那失落的痛苦太大了,那渴望回家的動力讓父親看著大陸,而沒看著在台灣的家人。

她那對父親的埋怨與恨,在那層層底下,其實是對父親的絲絲柔情,原來是對父親苦難的許許多多不捨。

戰爭,讓人失去了好多。

移民,讓許多在台灣的外省第二代、第三代 ....找不到根。

在這個女人的排列尾端,根據她的排列,我請她要回大陸一趟,無論是旅遊還是什麼都好,因為她的根在大陸,她的家,是大陸,而不是台灣。(請勿用政治的眼光來看待這件事,饒了這些老兵以及他們的後代吧!)

在車上,我對我父親說:爸爸,爺爺會說那樣的話,我想是因為當初就是因為他當軍人,害的他十三歲就離開家,從此再也沒有看過他的爸爸與媽媽,天人永隔。爺爺是個因為戰爭,而被迫再也無法回到家的孩子。所以,我在猜爺爺難怪會寧願希望你被閹,也不希望你去當兵,因為他不想要他的兒子再次被迫離開家,如同他一樣,再也看不到他的父親與母親。爺爺,很愛你,他所說的那些聽起來打擊你信心的話,是他在用他的方法,保護你,不要讓你的命運跟他一樣。

聽到這裡,我的父親,靜止了一會兒。當他再度開口時,他說:這些老兵真的很苦。改天,爸爸帶你去大陸走走。

我知道,我父親,他收到他父親的愛了。

親愛的爺爺奶奶,我用愛,歡送你們回家。